我為什么堅決不去駐村

“你為什么不去駐村”
這是當年好意或惡意的人問我的方式。而今問法略有不同：當年你為什么不去駐村。
這些問題，起初我以為只是一件小事，好比一件事，有人讓你去做，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過了就過了，這么簡單。漸漸的，我才在生活的苦頭里明白：這事里藏著復雜的權力任性與各種人情世故。當時我不知道與不愿意相信而已。
從事發(fā)那一刻起，我一直很明白，不管怎么樣，都會把這個事情寫清楚。當時，我一度要寫成新聞報道，至少讓韋某某無法立足報社，然后隨著事情變化采取應該采取的行動，包括武松那一種方式。
當時親媽已死，我沒啥好顧慮的。只是經(jīng)過無望的愛與無奈的至親斷離后，我懂得了許多無奈，變得慈悲了。我臆想著：他們一定也有自己的無奈。于是多了幾分寬容，坦白說，也想給新領導懂得我的機會，而不是靠某些人的嘴來了解一個人，時間與實踐會證明一切，或許能爭取更多做事機會，在百色按著原來的職業(yè)規(guī)劃，好好做對地方有益的事情。
就這么一個天真的想法（太沒王進教頭對高衙內(nèi)的認知覺悟了，白看了水滸），卻走上了處處被動的后來，驗證了那句話：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步步緊逼。
這稿子及系列稿子，本今年除夕夜發(fā)出，奈何，當時我還在某報待著，算起來，侵害你的，還是前任呀。能成為前任，曾經(jīng)恩愛過，如果回頭來相互傷害春節(jié)里，不符合我對自己行事的期待。于是等到今天，終于他們成為前前任了，人家不仁久矣，我已義了三年，沒有什么放不開了。讓故事開始吧——
2020年2月下旬，被口罩風云堵在老家半個多月后，我回到百色城。當時，我已“借調(diào)”百色市“兩城辦”9個多月，當初也是騎著草泥馬來的，因我當初曾正策劃為百色芒果立傳，跟芒果研究院談，他們很熱情，正協(xié)商著著怎么做，然后就被總編輯潘某先走完程序再象征性找我談話，“下放”兩城辦了。但既來之則安之，經(jīng)過一段時間調(diào)整后，我也適應了新環(huán)境，跟來自各單位的年輕伙伴們也合作愉快，確如總編輯談話時說，你愛寫古，去那里也好發(fā)揮所長。
在兩城辦，我確實找到了一些門道，寫了幾篇自己滿意、辦領導也點贊的文章，其中《關于設立梁宗岱翻譯獎、詩歌獎作為百色“兩城”工程文化導向的設想》一文，得到分管市領導的認可，鼓勵大家多做搜集相關資料，多寫多提，以資參考。
因此那幾個月，我擬定計劃，好好收集資料，解讀解放街，從街道、樓房等，盡所能理清它們的來龍去脈，賦予它們生命，尤其是粵東會館里的建筑、碑刻、匾額等，很多仍屬空白，需要一一解讀，這是一個需要持續(xù)不斷付出時間精力的巨大工程，好在我在路上，開始了，我本不求聞達于官商，能做愛做的事，就挺好。
回到百色城后，我繼續(xù)開始這些工作，當時口罩風聲仍緊，病毒還要人命，我自然也有些怕怕。比病毒風聲更緊的是，報社辦公室又來電說，分管辦公室的領導找我談話，時間在2月18日上午。我琢磨著準沒好事。
如期到領導辦公室，分管辦公室的盧某坐在那里，彼此都客氣，寒暄之后談話開始，他說報社派到田林縣六隆鎮(zhèn)門屯駐村的同事到期了，組織要換人去，我系談話對象之一，問問我的意見。我想當時扶貧工作已邁過脫貧攻堅階段，只是按部就班的工作，派誰去都可以做。就如實說我在兩城辦正在做的事，取得了哪些成果，還需要持續(xù)去做，另外，因脾胃傷滴酒不沾，不適合下村工作（跟農(nóng)民來往，多少得喝點酒才好交流）。
盧某說，這次只是談話，找3個人，了解各人情況與意向，匯報給新領導班子（報社黨委），再定。我們交談了20分鐘，我持此以上兩點，堅決不愿去駐村，并麻煩他代向新來的社長說明，我不適合從事駐村工作。
整個談話過程，彼此客氣，我還明確表達做工作需要一以貫之，當初報社領導如何把我調(diào)來調(diào)去，以致著手的工作半途而廢，“這次如果你們又把我派去駐村，兩城辦正在進行的工作又中斷，我不同意”，他說會如實反饋給社長。談話結束。
我回到兩城辦繼續(xù)工作，我想了想，總感覺跟盧某的談話，客客氣氣中總感覺有些不對，說不上來。就給分管人事的副總編輯方星云發(fā)信息，略述剛才跟盧某的談話內(nèi)容及觀點，懇請他班子會上幫講話，讓我能持續(xù)做好開了好頭的工作。他很快回復說好，會向社長陳情，由社長拍板定。
這樣，我暫時放下心來。因為按照組織規(guī)定，委派工作，只要理由充分，不愿意去做某項工作，班子領導需做好思想工作。也就是說，如果派我去駐村，至少還有一次談話。如果執(zhí)意派我去，到時候再找剛上任不久的社長當面談。
誰曾想，第二天（2020年2月19日）辦公室人員來電話說“經(jīng)報社領導決定，你去門屯駐村”，當時我大為震驚：什么領導決定，組織程序也不遵循了？下午4時18分，副主任莫軍就給我發(fā)文件，其中的“干部任免審批表”還要求當天下午填好發(fā)回。
我回復莫軍：“我不接受這個決定，也不會填這個表?！?br /> 之所以跟莫軍這么說，是上午接辦公室的電話說班子會議決定派我去駐村消息后，回想幾年來自己只求一以貫之做好事情，無愧工資與職業(yè)選擇，卻被擼來擼去，著手的幾件事因此半途而廢。而前一次派兩城辦竟已到“先辦好手續(xù)再讓辦公室通知我去談話（事先我毫不知情）”的程度。這次更惡劣到無視組織規(guī)章與程序的程度，這些都是工作多年，報社黨委班子領導多次領學黨組織章程學來的知識，現(xiàn)在那些帶你學習的人，帶頭不遵守學習的規(guī)章制度了么？
何況，當時我已外派兩城辦，手續(xù)上的程序，也應該先把我調(diào)回報社，然后再調(diào)去駐村，是為程序正義。鑒于此，我堅決不服從駐村安排。我當即發(fā)手機信息給素未謀面的新社長韋某某，表達這個正當訴求。他打來電話，跟我交流，軟話硬話都說盡，我仍堅決不去，講到最后，他說，那你好好在那邊上班吧。（當時我真信他，表示感謝）
這事情，以為這樣告一段落了。
誰料，第二天（2020年2月20日）下午，辦公室的人緊鑼密鼓跟兩城辦協(xié)調(diào)組的同事對接，辦同事問我什么情況，我跟他說了報社這邊的情況，他說駐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不需要你去，我?guī)湍銚趸厝?，不久，他跟我說：你們報社領導找了市領導，我沒有辦法了。
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也心灰意冷。于是2月24日，星期一，我回到報社上班。當初派我出去時，我在早報采訪中心，年初早報?？鐖蟛稍L中心人員安排在日報采訪中心，我也應該回到日報采訪中心。然而，韋某某及辦公室都說:你去物業(yè)部負責口罩相關工作，那邊也需要人。
我也認了，在哪里都是工作，當面說清楚就行。我大約也明白，誰在背后操縱我的人事調(diào)動。之后封殺我的稿子，佐證了我的判斷，當時我有兩篇口罩方面的稿子，遲遲不見發(fā)，時效性將過。我問編輯，編輯說編輯部主任轉領導意思我的稿子不急著發(fā)……
在一家沒有總編輯的報社，還有誰有能量封殺一個記者的稿子呢？我終于確信，要做我的正是新來的一把手韋某某。
行文到此，涉及到的人名，有寫真名，也有寫某某，為何如此，因為我很不想打他們的名字，讓圖片說話更合適些。


本文中的盧某與韋某某，正是這兩個人，韋某某時任右江日報社社長兼黨委書記，盧某分管辦公室社領導。
我到物業(yè)中心上班，手上本來還有稿子，既然在內(nèi)部被封殺，我也不需要寫稿了，每天按時正常上下班，做好本職工作。
但事情到此并沒告一段落。
2020年2月28日中午，辦公室又來電話說下午五樓小會議室開會，這是我作為當事人第一次到場參加的會議，主旨是讓我聽處罰決定，當時會議紀要如下：


事情到了這地步，我還是遵循原來的選擇，給新領導韋某某認識我的機會，服從這個決定。考慮既已選走這條路，而不是直接寫新聞公開他們的倒行逆施，我就要一路走到底，看看他們還會怎么做，檢驗一下人性之惡，可以惡到什么程度。
接下來幾天，我收集關于這件事的相關文件，看到了自治區(qū)、百色市組織部的這兩份文件：







以上三張截圖，來自組織部原始文件，前兩圖為同一個文件，明確派遣駐村人選要求上明確：必須50歲以下，必須事所在單位的在職在編職工或企業(yè)正式職工。百組通［2020］6號根據(jù)自治區(qū)的上述文件而擬定，在人選要求也明確必須是所在單位的在職在編機關事業(yè)單位干部。可能怕有些單位誤解文件，背后還加括號備注：機關事業(yè)單位不能選派工勤人員、編外人員。
這兩份組織文件，就是當時廣西派駐村工作隊成員的依據(jù)與要求。右江日報社作為百色市委市政府的“喉舌”機關事業(yè)單位，當時在職在編人員至少有36人，符合選派條件的至少20人，2月18日盧某找我談話那天，還談了另外兩位同事，其中一位就是在職在編人員。
韋某某、盧某等5位處級干部，作為正處級單位的班子領導，明知組織文件規(guī)定，在不出示組織文件，又不做任何說明的情況下，還偏偏選派我一個編外人員去駐村呢？
3月1日當天，我就手機拍這個文件內(nèi)容并附信息發(fā)給給韋照民咨詢這件事，45分鐘后，他給我回復信息：
“一是你們的經(jīng)濟待遇是屬于臨時工嗎？二是符不符合條件不是我們這級定（報社黨委班子就是研究報名單）?！薄拔疑缧再|較特殊，你問問看哪個事業(yè)單位有月績效獎？其實我們走的是半企業(yè)的路子?！?br />
我看他這個答復，就知道他不想正視問題談，木已成舟，只能從長計議。寫到這里，大家也發(fā)現(xiàn)，2月28日與我同時被同等處罰的還有莫軍。這位莫軍就是2月19日發(fā)文件給我的辦公室副主任。我堅決不去駐村后，盧某又找莫軍談話，2月20日下文派莫軍去。莫軍也不去。2月21日又下文讓財務科新員工羅志恒去。其間，據(jù)說還曾選派年過50歲的在職在編員工趙慶黨去。莫、趙、羅都在單位上班，他們消息靈通，都懂得組織部文件內(nèi)容，只有我一個人當初不知有文件，僅憑不符合組織程序與手續(xù)程序兩大程序正義，堅決不服從。

莫、羅也跟我一樣編外人員，羅后來跟我說，當時他拿上述百色市組織部文件去跟領導說明，領導問他服不服從決定，他說服從。所以后來沒被處罰通報。

一個機關事業(yè)單位，明明有合適的在職在編人員符合組織選派人選要求，卻無視自治區(qū)、百色市組織部文件，違背文件白紙黑字的明確要求，連續(xù)以報社黨委名義指派4個都不符合條件的人選去駐村，這在廣西扶貧攻堅（鄉(xiāng)村振興）史上，恐怕也是獨有的荒唐與奇葩。

以至于后來我到南寧工作后，接觸到駐村工作隊，都咨詢他們身份，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在職在編人員，不少還是選調(diào)生。沒有一家單位像韋某某為首的黨委班子這樣選派編外人員或超齡的在職在編人員。

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韋某某當初究竟有沒有看組織文件，他不看，分管辦公室的盧某難道也不看么？市紀委派來的紀委書記黃若華以及方星云、張遠贊3位班子領導也不看么?

4月9日，盧某又找我談話，他還是那么客客氣氣，貌似誠懇，我們很客氣地談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涉及這次選派駐村人選話題時，他跟韋某某一樣說，我們只是選人選，決定權在市委組織部，選派了必須先服從，有什么再跟組織部說，他們不同意，再協(xié)調(diào)人選。這就是他們的基本態(tài)度。（按照他們這個邏輯，任何人都可以在街上傷害人，然后有公安機關定對錯；公安機關也可以隨意抓捕任何人，反正最終交給法院判定有罪無罪，抓你的時候必須服從；而基層法院也可以無視法律與證據(jù)判人有罪，反正還有上級法院，最后由最高院裁定。因此我再在這個問題上說什么。）

9日談話是讓我從物業(yè)部回采訪中心工作，我也實實在在跟他講我的立場與態(tài)度。心里認定這些人是披著組織合法外衣，目無法紀，什么是都干得出來的人。必須在合同到期（2022年底）前走人。

在物業(yè)部期間，有一天我整理柜子里的文件，發(fā)現(xiàn)一份當時令我異常震驚的文件：



震驚在哪里呢？首頁上標注“物業(yè)”，就是單位拿給物業(yè)部的正式文件。這份文件印發(fā)于2月17日，在第一頁與第二頁之間，明確派我（陸照德）去駐村。然后當天才讓辦公室通知我第二天去跟盧某談話，談話時還盧某還做出一副今天只是找?guī)讉€人談話，看個人意向，再反饋班子領導討論確定人選？？？？？？

時隔這么多年，我都很難理解這些人。他們?nèi)绱嘶奶?，別說這是一群黨員干部，哪怕是一個普通人，做人最起碼的品行，能干出這樣的事么？

而這份文件，從來沒有人跟我提起，遑論給我看。若非我無意中看到，一定一直蒙在鼓里，任人敲打。

這就是我，當年為什么堅決不去駐村的全過程。

不是我有什么能耐、膽量不服從組織決定。而是有人明顯違背組織、工作程序兩大“程序正義”，任何角度看都不像組織決定，服從這樣的決定，違背一個人最起碼的良知，我做不到，必須不服從。再往深一點說，作為一名黨員，如果明知道有人不按組織章程、程序以組織名義發(fā)布指令而去服從，會是什么后果？這方面，諜戰(zhàn)片與抗日劇都有基本常識式的科普。無須贅言。



《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七章規(guī)定，韋某某為首的黨委，至少違背了紅框那條。他們還違背多少條，另文再敘。

一定有人想問我：為什么要寫這樣的文章，都過去了這么多年了。我的回答：對于上述的它們和讀文的局外人，這只是一個過去的故事，對我來說，它一直是現(xiàn)在進行時，無休無止地占據(jù)我的身心，我已經(jīng)足夠努力，才能心平氣和地講述，呈現(xiàn)事情來龍去脈。目的跟我選擇做媒體的初心一樣：呈現(xiàn)事實與真相，不能把世界讓給壞人。

當年，韋某某曾第一次通話里說“你只是一個寫歷史的”，言猶在耳，是的，我是個寫歷史的，這就是我與你交集的歷史，我寫出來了。還將繼續(xù)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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