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人在江湖 作者/羅方英（廣西百色）

人在江湖

作者/羅方英

    旮沓村是鄉(xiāng)里的貧困村，兩年前已經(jīng)脫貧摘帽，隨著扶貧收官“大考”將近，旮沓村兩委仿佛回到“學(xué)生”備考狀態(tài)。

    近日，旮沓村支書有些郁悶，總有說不上來的火氣，開會、臺賬、整改就像炒剩飯一樣一遍又一遍，吃得有些反胃。旮沓村支書心里不明白，扶貧嘛就是改善人民生活，換句話就是全心全意為民辦實事，讓貧困戶的家庭吃穿住行不用愁，上學(xué)、住院、養(yǎng)老有保障。現(xiàn)在倒好貧困戶啥事都是大，全村工作都得放在貧困戶身上，什么事情都要臺賬，做什么事都要通透，非要佐證來佐證去，一直在臺賬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總有轉(zhuǎn)不出來的感覺——嘿！難怪非貧困戶有怨言，旮沓村支書抽著煙，看著月光下遠近高低起伏的山勢魅影自嘆自氣。

    “老頭子，抽支煙要一天嗎？還不過來給你這些蠶崽們喂桑葉，這蠶呀也真是，一天吃個不停也不見賺啥錢，還不如種甘蔗來得合算，我看這村集體也和上次一樣不長遠……”支書婆娘翠紅一邊給蠶撒桑葉一邊嘮叨支書，支書在門外吸著煙看著滿天的繁星默不作聲，耳邊妻子的抱怨與夏蟲的叫喚似乎沒有影響夜的寂靜，夜幕下的路燈依舊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照著空蕩的村屯道路與兩旁的房檐墻體顯得越發(fā)冷清。

    “孩子的娘，你看這個支書還當不當？按照這個形式，我已經(jīng)心有余力不足?！敝媚_捻滅煙頭，還未踏進蠶房就有迫不及待傾訴內(nèi)心的想法?！胺凑鲆膊灰娚逗锰?，整天忙著村里的事情，電話一天響個不停，家里的事也沒辦法讓你操心。不做也沒見有啥損失，我們本來是農(nóng)民，吃穿土里刨，靠你那點工資難當家，你自己看著辦吧?！?，“問你個啥問題就像啥都沒問一樣呢，難道這些我不明白嗎？”支書表露出不滿情緒，忽然的想法又被現(xiàn)實所熄滅，回頭想想家里這些年里里外外都是老伴操勞又欲言又止地低頭撒桑葉喂蠶。

    翠紅看著老伴陰郁的臉，似安慰又似開玩笑地說道:“不做也好，也好騰出位置讓年輕人干，雖說支書不算啥官，我看也有好多人緊盯這個位置，你瞧村頭大智他娘近來不知道從哪聽來消息，到處咬舌根什么大錘他爹明年五十多歲了，還能當村支書嗎？聽人家說現(xiàn)在辦公得要年輕又會電腦的……”，“人家的嘴愛說啥就啥，有啥好在意的，當不當上支書得村黨員們選，我們得有這個度量?！?，“不是不有這個度量，只是見她們一見我就不說話的樣子不知不覺有些不舒服，特別說那家應(yīng)該得貧困戶反而不得，那家不應(yīng)該得反而得的話，好像村干部都是瞎眼的，白白跟著你受氣……”，翠花的埋怨，其實，這種感受支書又何嘗不有，做村里工作，難免得罪人，明理的人想通了，過后見面還和氣跟你打聲招呼，無理的人還有事無事地沖著你橫，到處說你這不是那不是。特別扶貧工作以來，一些得不到利益的人經(jīng)常借事說事，一些得到好處還賣乖的人還想索取更多便宜，特別讓人氣憤。當然，也有感動，這些年，家園變化也大，村村屯屯通屯硬化路與家家戶戶換新顏確實今夕不同往日，人民生活確確實實好了許多，想著想著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孩子他爹，這蠶呀，身子一轉(zhuǎn)就咬得一排桑葉路子，剛喂完那頭回頭看這頭桑葉已經(jīng)耗了一小半，今年蠶床又不見得價錢，也不知道干這活為啥，討個啥？”翠紅只顧自己說話回頭看老伴一句話不說有點驚訝，隨即用話蹙著老伴，“楞個啥，問你話呢？”，“沒啥，村里四面環(huán)山，按要求村集體經(jīng)濟得有個項目?！敝S便簡單而實在地回答，心里也不是滋味。

    其實賺不賺錢，對于從山里摸爬滾打的老百姓而言，他們心里明亮著，也有著自己精打細算的算盤，就拿養(yǎng)蠶來說，會上規(guī)劃得再全面再美好，沒有成片養(yǎng)殖的地勢，沒有穩(wěn)定的產(chǎn)業(yè)帶動鏈條，沒有像種甘蔗這樣穩(wěn)定的市價與定點回購的渠道，老百姓不會貿(mào)然跟隨，特別近年來村里不長久的村集體經(jīng)濟已經(jīng)讓百姓見識到村集體經(jīng)濟的利弊，也是呀，咔嚓咔嚓照得響，消沉消沉沒落快，有錢無錢上面定，好壞長久難保證，合理與否都得做。支書自嘲地冷笑，但也只能心里想著不能說，畢竟自己的政治站位得比群眾高。

    “我手拿流星彎月刀，喊著響亮的口號……江湖危險快點跑，我騎著小毛驢，身后背著彎月刀……啊啊啊……”鈴聲把支書從神游中回神，放下手頭的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是鄉(xiāng)里電話，電話要求明天九點召開扶貧督察部署會議，又是沒完沒了的臺賬，支書已經(jīng)無心撒桑喂蠶，此時，支書感覺蠶食桑葉的聲音特別刺耳，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支書暈頭轉(zhuǎn)向，密集的蠶蟲讓支書心里發(fā)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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