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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載]我去了12個縣城,尋找在快手上寫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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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西林田老龐 發(fā)表于 2023-4-14 09:27:22 |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來自: 廣西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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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載]我去了12個縣城,尋找在快手上寫詩的人
作者:朱玲玉   2023年04月13日 10:54  中國詩歌網(wǎng)=遠(yuǎn)野計劃Now    1413    收藏


他們以同等心力在與沉默的生活對抗,酷似一個個平原上的“劉小樣”,抑或是小鎮(zhèn)上的“王彩霞”。


2022年12月,疫情放開,我從成都出發(fā),走訪了12個縣鄉(xiāng),尋找12位在快手上寫詩的人,為他們留下影像記錄。

這份名單上的人身份各異,外賣員、牧羊人、盲人按摩師、油漆工、菜農(nóng)、地攤小販、鋼鐵廠女工、小鎮(zhèn)無業(yè)青年、農(nóng)婦,也有電臺主持人、高中生、歷史老師。

我對他們的最初印象是寫詩的形式感。在快手頁面上,他們把某些生活碎片拍成一段小視頻,作為背景畫面。它們通常是四季里的花朵、蝴蝶,建筑工地、鄉(xiāng)鎮(zhèn)集市,也有黃土上的村莊、田壟和各類家畜,甚至一只羊的分娩過程。畫面上,再用彩色大號或加粗字體粘貼上詩歌,有的還會配上廣場舞音樂或者自吟自唱的通俗民歌。

他們寫詩的場景也和生活緊密相連。煉鋼廠、菜地、雜貨攤、羊群、灶臺、工地、送外賣途中,他們碎片式地寫。敲打字符的的手上沾滿泥土、灰塵、面粉、油污、墻漆等。他們的手機(jī),也被賦予著這些生活的痕跡,連同指紋,為詩歌打上了個人專屬的“記號”。

即使形式樸拙,原始,但他們一直在更新。這事兒本身就有反差感,在一個短視頻平臺上,居然有一群普通人長年堅持寫詩。以往,詩這種形式似乎自帶紙香,是讓額頭上仰的高等語言,但在他們的視頻畫面里,詩歌變得分外可近,是能嗅著草腥氣的腳下塵土。


農(nóng)婦韓仕梅

外賣員 王計兵

油漆工 滴水穿祁石

小鎮(zhèn)失業(yè)青年 任嘲我

地攤老板 冷冬年


1.我不大喜歡羊,但我又必須熱愛它

從洛陽到李樓村的國道公路上,一輪紅色的月亮在馬路伢子忽上忽下、忽明忽暗。我拍下來發(fā)給李松山,他說:“這月亮,昨天就紅了?!彪S后他也發(fā)來一張照片,炭火爐子上一鍋羊肉冒著騰騰熱氣:“等著給你接風(fēng)?!?/font>

到他家已是晚上九點多。桌上的羊湯還在炭火上烹煮著,李松山和妻子孫麗為我倒了滿滿一杯燒酒。酒酣耳熱時,我們分享著彼此的生活,一到共情處,他們立即續(xù)上新酒。我能感覺到他們內(nèi)心愿意交付給陌生人的善意與真實,這也是他們能夠結(jié)為伴侶的原因。



李松山是一位牧羊人,42歲。4歲那年,因患腦膜炎耽誤治療,父母以為治不好了,差點把他遺棄草叢,幸好被一位鄰居攔了下來。他活下來了,但從此留下后遺癥,左腿左手不協(xié)調(diào),說話也有障礙。四年級就輟學(xué)了。

李松山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七八年。母親今年76歲,雖生養(yǎng)了四個子女,但一直是李松山獨力贍養(yǎng)。家里養(yǎng)了20只羊,還有四畝地,種冬小麥,春玉米和花生。

他在詩作《栽樹》里寫到他和母親的生活:

我刨樹坑。她扶樹苗。

河床被現(xiàn)代化的荒草占領(lǐng)。

河水清澈,水花親吻著鵝卵石

她挖的樹坑又大又圓。

她是棄嬰。貧農(nóng)。沒上過學(xué)。

信賴于镢頭和鐵鍬的哲學(xué)。

現(xiàn)在她的背有點駝,扶樹苗的手有些抖。

我也一樣。我們一邊封土,一邊互相糾正。


5年前,他在網(wǎng)上結(jié)識了另一位民間詩人孫麗,為她寫了五年情詩。孫麗離異后,帶著五歲的小兒子離開前夫的家庭,從此在農(nóng)村也被邊緣化。因為詩歌的共同意趣,兩個人的交流很投契。孫麗漸漸被他的執(zhí)著、善良、質(zhì)樸打動。這段戀愛,曾遭到詩友和親朋的一致反對,但他們還是在2021年結(jié)婚了。



作為健全人的孫麗,嫁到李樓村后,卻處于非議中。村里有人把她看成一個騙子,“因為在他們眼里,一個正常人不會嫁給殘障”。在她之前,李松山的戀愛對象也是殘障女性。

這段婚姻,在詩歌圈里被傳為一段佳話。他們有時會在野外對詩。他說一句,她對一句,這些句子放在一起,就成了詩。

有一次,孫麗在地里扒花生,李松山在旁邊拿著手機(jī)拍照,打趣:“媽和小麗在薅花生?!睂O麗應(yīng)一句:“陽光赤烈?!彼{(diào)侃自己的憊懶:“而白云最寵溺的那個人是我?!睂O麗笑了。他又說:“經(jīng)過一個上午的努力,這一塊地的玉米還剩三分之一?!皩O麗附和:“還有一半有余?!彼纸樱骸澳阏驹诘亟恰??!澳阏驹诘刂小?、“從不同的視角看問題”、“是不同的問題”……一來一去,生活的一地雞毛渡向了詩意。孫麗把這些句子都記在手機(jī)記事本里。



李松山和孫麗的孩子之間,有那種如親生父子般的相處和感情。李松山去麥地里放羊,兒子一定要跟著去。李松山不允,他就默默跟在我們后面。羊出了圈,撒了歡地跑,李松山跛著腳一路追著。

冬日里的麥地,已是一爿新綠。孩子也脫僵似的瘋跑,李松山呵斥他回去做作業(yè)。李松山說:“他應(yīng)該離羊遠(yuǎn)一點?!彼囊馑?,或許是讓兒子離他的命運遠(yuǎn)一點。

他被困在了羊群中。幾年前,村里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北京的工作,當(dāng)超市保潔員。他連夜坐著綠皮火車到北京。第二天,主管通過了他的面試,說一個月保底兩千,干的好有提成。他很興奮,終于也可以靠雙手養(yǎng)活自己。可是,干了個把小時,經(jīng)理又把他叫到辦公室,說不能用他,怕?lián)黄疬@個責(zé)任,還遞來二十塊錢。他沒有接,走出了超市。

他在詩里寫:“我不大喜歡羊/但又必須熱愛它”。孫麗也在詩中寫,“我們看見同一朵云/來自春天的深處/放下困境,作為一只羊,奔向一只羊”。



2.盲人摸詩

在按摩店,我為57歲的視障者史欣欣拍攝了肖像。以往采訪視障人士時,我常發(fā)現(xiàn)他們面對明眼人普遍存在焦慮,不知道視線該落在哪里,擔(dān)心眼睛是否對焦。但是鏡頭里的史欣欣,目光叢容、放松。后期,照片被放大在屏幕上,面對一雙灰瞳的直線凝視,心里竟有一絲顫動。

她在洛陽經(jīng)營一家夫妻按摩店,已有十幾年。她和丈夫都是全盲。12歲那年,她的腿上長了一個骨瘤,手術(shù)中發(fā)生醫(yī)療事故,醒來以后就雙目失明了,四處求醫(yī)幾年都無果。“當(dāng)時我父母就有了一塊心病,突然一個孩子看不見了,是一種災(zāi)難性的變故?!背鲩T,姐姐領(lǐng)著她走,有小孩在旁邊說,這孩子眼瞎了,她的心一沉。



后來,她只能去上盲校。一次,在校外迷了路,同校的一位聾啞人把她送到了宿舍。她寫了一首《謝謝你,兄弟》,這是她平生第一首詩。

成年后,沒有更多的路可以走。去按摩學(xué)校,當(dāng)盲人按摩師,踏上大多數(shù)盲人的道路,但至少“不再是一個家庭的累贅了,不再是一個讓父母親家人發(fā)愁的孩子了”。

她在詩作《爸爸的夢》中寫:

一天 爸爸說: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咱們榮的兩只眼睛

又重建了光明

全家人都默默地流淚了

一旁的姐姐說:同仁醫(yī)院能夠移植眼球

那我愿意捐出一只眼睛給榮

還有我

還有我

哦 那是哥哥和妹妹的心聲

榮在一旁傻傻的笑著數(shù)

一顆、兩顆、三科(顆)

好像是在數(shù)天上那幾顆最亮最亮的星星

爸爸嘆了口氣 你們都還太年輕

自己的路還有好長好長

假如有可能 我和你媽給榮一人捐出一只

我們年紀(jì)大了

自己剩下一只眼睛

生活中能夠看路就行



30歲那年,她生下了兒子,家里就一直聘著住家保姆。她知道從小成長在一個視障家庭多少會有些陰影,就竭盡全力培養(yǎng)兒子的自信心。

小時候,兒子常帶同學(xué)來家里玩,隨著長大,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逢家長會,兒子會說:“你去不去都行”,但她從不缺席。五年級時,一篇作文題是《夢想》,兒子寫:“愿天下殘疾人都擁有健康”。兒子想學(xué)鋼琴,但她和丈夫的收入支持不了,還是她父親給買的新鋼琴。

她平日里在手機(jī)里寫詩,兒子會幫她改錯別字,編成word文檔。丈夫要晉聘職稱,申請文件也是兒子弄的。出門買機(jī)票、火車票,都是兒子包辦。

小區(qū)里的人經(jīng)??鋬鹤娱L得好看。店里的客人看到他就問:“這個帥小伙子是誰家的孩子?”她連忙應(yīng)聲:“是我的,我孩子?!彼胂髢鹤拥臉幼樱皯?yīng)該是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長,像爸爸的睫毛,瘦長臉,白白凈凈,細(xì)高挑,文文氣氣的”。

兒子要去倫敦開普敦大學(xué)讀研究生,讀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丈夫擔(dān)心供不動學(xué),她卻毫不猶豫貸了二十多萬。出國前,兒子說,國外文明程度高,殘疾人受尊重,福利也比較好。他還在國外的app上,注冊為助殘志愿者。



生活上,她和丈夫都依仗住家保姆馮姐,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生活十幾年,相處也像親人般。馮姐每天負(fù)責(zé)他們的出行、做飯、買菜等所有家務(wù)。她經(jīng)常跟著馮姐一起去超市買菜或者去公園里散步。

我在快手上讀到她在寫作培訓(xùn)班交給老師的一首習(xí)作《盲人跳繩比賽》:

裁判員的哨音響起

運動健兒迅速調(diào)整站立方向

他們豎起耳朵

手握繩柄

等待起跳號令……

他們掄起手中的繩子

如同掄起心愛的花環(huán)

他們駕著熱浪

展開雙臂

像一群超低空飛行的雄鷹

汗水 一串串灑在球場

在陽光下 摔出無數(shù)道金光……


培訓(xùn)班老師對“豎起耳朵、調(diào)整方向”的描寫很不解,建議修改。她依然堅持,因為覺得這很重要,明眼人一般都是睜大眼睛去看,但盲人看不見都要豎起耳朵,全部精力都在聽上,“聽到哨聲響我們才能知道往哪邊,然后起跳,奏樂?!笨衫蠋熓敲餮廴?,不理解她的用意,“有的明眼人看事物,看到的是他們的認(rèn)知能力,看到的就這一點點?!?/font>

不知是不是失明前的圖像記憶,她的詩作具有生動的畫面感。我很想知道一個后天失明的視障者,是如何運用感官體會世界,并轉(zhuǎn)化成文字。她用鮮活的細(xì)節(jié)解答。寫“捧一朵五月的花”,比如芍藥,她清晰地形容:“比牡丹的層數(shù)少、薄,牡丹花一層一層可厚可厚的,但花期太短,還有冬青樹圍著?!痹诠珗@里,馮姐看到花開,就把她的手拉到花前。她用兩只手把玩,手指的觸摸仿佛畫筆,把花朵和葉子的輪廓一點一點在腦海里勾勒出來。

她與我說,“看不看得見不影響寫詩,全憑想象力?!苯憬銗劢o她買衣服,她不高興,因為不喜歡。別人都覺得稀罕,樓下鄰居都老問:“你穿這衣服,怎么知道上身白的,下身是黑的?”她指著自己的腦袋,答:“我有中央處理器,管用,軟件還特別多?!?她喜歡自己買衣服,用蘋果手機(jī)讀屏,白色,紅色,綠色,都能知道,還會模仿明星穿搭。

拍攝時,我跟著她和馮姐去超市賣菜。出電梯時,馮姐走在前頭,步子很快,似乎把她忘在了身后。她卻很鎮(zhèn)定,伸出一只手指輕輕碰了碰了馮姐背上的衣褶,就確認(rèn)了方向,跟著走出電梯。



買水果時候,馮姐也都讓她來挑。她說:“明眼人依賴眼睛看,以為葡萄看著綠,就是新鮮的。我摸著就不新鮮,軟的很,不支棱,拎起來好多都掉了?!钡械臅r候,她也沒摸到水果上的疤,馮姐就會數(shù)落:“這么大疤都拿來了?!彼谷唤蛹{,“這就是眼睛的作用?!?/font>

我問她為什么去快手上寫詩?她回答:“希望殘疾人也能參與社會,讓社會知道我們,了解我們這個群體的面貌。我要不寫,你們咋知道盲人還會跳繩,還弄跳繩比賽?!?/font>

我又問,詩歌對你意味著什么。她說:“詩歌其實也是一種看見,象征著精神、愛與熾熱。要是不讀詩歌,不愛文學(xué),可能想不到這么多?!?/font>


3.句子從鋼的縫隙里溜出來

1970年生的曹會雙,原來是山東萊蕪國營鋼鐵廠里的泵房工。她的父親在這個廠退休。高中畢業(yè)后,她也接了父親的班,最近剛退休。丈夫也是這里的技術(shù)工。

這家她工作了25年的鋼鐵廠,有著錯綜交疊的龐大建筑物結(jié)構(gòu),透出鋼鐵質(zhì)感特有的凝重。一聲聲捶打聲似乎要撞破耳膜,機(jī)械的運轉(zhuǎn)也顫動著地面。她身高大概一米五,站在車床下面更是襯出矮小。

她捧起一手鐵精粉給我看。那是反射不出一絲光芒的黝黑顆粒。鐵精粉是造鋼鐵的最初原材料。這家工廠的生產(chǎn)線就是將有水的鐵精粉輸送到下一個廠子蒸干,然后輸送到萊鋼。



她在詩里這樣描寫:

父親用一生的茬茬經(jīng)歷

囤積了一座豐富的經(jīng)驗礦山

父親常以健談開采出堅韌的礦石

我用聆聽的生產(chǎn)流程一級級破碎后

用思索磨選出領(lǐng)悟的精鐵粉

用思考浮選出了悟的銅或鈷的精粉

用真誠重選出參悟的金精粉

若想有各類金屬的品質(zhì)與市場價值

我須得躬身,分門別類

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冶煉


工作時,她經(jīng)常偷偷溜到工廠的無人角落里,捧起一本詩集,或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詩句。身邊沒有人能懂,丈夫讀不懂,同事們也常常當(dāng)作閑話,寫得不好笑話她,寫好了還是笑話她。

她從90年代開始堅持寫作,每天都寫兩三首,她說:“文藝這條路,一歲年齡一歲心,得慢慢來”。

2005年,因為生活里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她想上文學(xué)論壇,找了個培訓(xùn)學(xué)校上電腦操作課程,學(xué)費花了860元,那時一個月工資也就五六百,還花了五六千買了臺電腦。當(dāng)時孩子上小學(xué),剛買了房,手頭也正拮據(jù),丈夫也不太支持,說:“你買了還不知道寫出個啥樣來,能行嗎?”

她說:“我一定得寫好?!?/font>



她最喜歡的詩人是茨維塔耶娃,她在異國女性的詩句里讀出了“心靈相通”,自己寫道:

這些句子,說到我心里了

直想拍桌子歡呼幾聲

我那些難挨的時光,難挨的煎熬

作者已替我說得周周全全

還把挨過之后的重生也說得枝繁葉茂

這種妥貼的共振

是一等一的幸運


至今,她的詩作累計到了280萬字。她從床底下、桌子下、柜子里搬出來的筆記本,共354本,排列在一起高達(dá)3米8。那些筆記本上,都是密密匝匝的“草書”,看得出是靈感涌出時的慌忙記錄。她羞澀一笑,說“這字都只有我自己看得懂”。

這些詩作都是在生活的縫隙里溜出來的,“天微微亮,我濕淋淋地傾訴/和一支筆的傷心,頁數(shù)相等”。即使是書寫生活中最平凡的事物,比如一塊豆腐,一根芹菜,也充滿天馬行空地自由感。曹會雙說,“我的幻想力很好。我想周游世界,但我暫時我還做不到,畢竟作為一個母親不能太任性了。”

我問她,“你這么‘飛’的人,怎么受得了這么多年鋼鐵廠工作?”她擺擺手,說:“太痛苦了!”



她在一首《偏旁》里寫:

我的拙作是副刊上的小小偏旁

……

小小的偏旁里

有命運的咳嗽,有生命的指望,有篤定的信念

……

掙扎了這么多年

仍在原來的草坡上

天黑了,心在滴滴答答

天亮?xí)r,仍掙不到陽光和土壤

那就放下夢想的羽衣

走進(jìn)庸常的生活深叢

和鍋碗瓢勺簽份契約

和五谷雜糧修份因緣

為愛人炒菜,為孩子盛飯

做個賢妻良母

是夢想現(xiàn)實版的注釋


25年,她必須把自己作為鋼鐵的一部分才能賴以生存,而那354本日記本擺成的一座小山,恰恰就印證了漫長的自說自話和對“鋼鐵”的抵抗。

“讀,讓她跳出了內(nèi)斗的怪圈/寫,讓她跳出了負(fù)面情緒的圈層/書幫她甄選著人心/寫幫她摒棄了浮躁/漫長的蟄伏期一過/她會有花萼嘩然炸開”,她寫道。


4 .跳舞的菜農(nóng)


山東德州車莊村,60歲的菜農(nóng)村上詩曼種了幾畝菜田。她對藥物過敏,所以從來不往地里打農(nóng)藥,菜蟲都被她養(yǎng)的雞鴨鵝吃光了。她只種應(yīng)季的蔬菜。

從雪地里挖出來的胡蘿卜,她配文字:“冬日里膨脹的綠,張揚(yáng)的紅”。她每天的生活遵循著同一個軌跡,用三輪車馱著丈夫和滿車的蔬菜,趕早到市里賣菜,車程一來回就是80公里。路上看到掛在高空的白日,她拍了下來,寫“追趕太陽”。每天忙到晚上十點再回來,拍下屋檐上高懸的月亮,她又寫:“是否會像我一樣期待一支火把的出現(xiàn)”。

遇到鄉(xiāng)野的美麗黃昏,也顧不得停下來。她用詩句寫下生存的疲勞:

十月 黃昏

河對岸的夕陽 和一輛裝滿車的三輪車相撞

連同人

只是停住,奢侈地看了幾秒

最后幾片凋零的落葉

旋轉(zhuǎn) 旋轉(zhuǎn),和風(fēng)一起

只是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聲


我問起她和丈夫的婚姻,她說“他在外面打工二十多年,我在家種菜,帶大三個孩子”。后來丈夫又患了腦血栓,血塊壓迫神經(jīng),經(jīng)常流哈喇子。精神也越發(fā)消沉,脾氣變得暴躁,整日酗酒,每天離不開她的照顧,重活也得她來扛。她家從里到外的狼藉,就可見生活的慌忙。



她在詩里寫:

不管我身邊有沒有人

這也是我一個人的黃昏

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舞蹈皇后

抱著風(fēng)跳,踩著水跳

在金色的光里跳

像極了那只站在田埂上的鵲


她的快手視頻畫面,經(jīng)常出現(xiàn)她的菜田,連續(xù)幾年遇到旱澇災(zāi)害,她用短詩訴說菜農(nóng)的苦,“三棵樹上兩個窩,七個叫來八不說。小人抬頭望鳥兒,心事盛滿一籮筐”。

她領(lǐng)我去看菜窖。不料,一兩百斤白菜都給凍壞了。她連忙俯身蹲地,剝掉每棵白菜上蔫壞發(fā)黃的葉子。原本在鏡頭里局促不安的她,被拉回到她自己的生活語境,再也不顧忌被拍攝了。摘完的爛葉子又裝進(jìn)小獨輪車,拉到菜田里當(dāng)肥料。



當(dāng)天下著大雪,車莊村里沒幾個人影,她全身上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戴著一頂紅色毛線帽,帽沿下只露出兩只眼睛。我在距離她幾米遠(yuǎn)的地方從鏡頭里看她,忽然感受到從那個場景透出的一種疏離感,她形容自己“在村里,一直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人”。村里面小媳婦聊天,東家長李家短,她只喜歡獨處,人情世故也不在乎。

寫詩通常只在勞動間隙。腦海里經(jīng)常蹦出一些句子,等到活忙完,再記在手機(jī)記事本里,不修改就發(fā)了。



5.寫詩就和打麻將一樣

我不是快手的深度用戶,或者說,從感官上并不親近這種“鄉(xiāng)土味”的視聽審美。但是當(dāng)我把他們的生活和詩歌對照后,才意識到自己帶著城市眼光的凝視,傲慢且無知。盡管我的青少年時期也是在農(nóng)村和縣城度過。

這長達(dá)一個半月的奔走,仿佛在地圖上圈出了另一個遠(yuǎn)離城市話語中心的真空地帶。

從這個地帶長出的詩歌,有的看似稚嫩,但在用一面叫生活的透鏡重新打量后,變得不一樣了。

走進(jìn)他們的家時,總是直觀地感受到那種農(nóng)村日常生活的潦草感。見我來,放羊詩人的妻子連忙清掃院子里滿地的羊糞。那位鋼鐵廠女工特意領(lǐng)我去廚房洗手,因為衛(wèi)生間的洗手池已是常年的發(fā)黃污漬。菜農(nóng)大姐為了給我煮碗面,特意把有缺口或霉斑的碗筷藏到盆里,再從柜子里拿出一直沒有舍得用的新碗筷。一個擺攤的中年男人十分羞澀地拿出地攤上賣的小百貨,遞給我,說:“大老遠(yuǎn)來,也沒什么別的可以送你”……



這也是在我向他們征求拍攝意愿時,很多人會猶豫再三的原因,一則怕生活環(huán)境的艱苦為難了遠(yuǎn)道而來的記錄者,另則又擔(dān)心自己的“普通”配不上外部的肯定。

我出發(fā)時,正好處在疫情從封控到放開的節(jié)點。我先是跟著封控政策跑,后來又跟著他們的感染情況跑。即使剛退燒,他們也積極配合拍攝,對我付出極大的善意。

他們都來自中國最普通的縣鄉(xiāng),雖然跨度六個省份,但這些地方和我記憶里縣城老家的面貌并無二致,有著類似的模糊面貌。



我也曾是縣城中學(xué)教室里千人一面的“小鎮(zhèn)做題家”,青少年時期常常困頓于縣城精神文化生活的貧瘠。我們想象最可及的目標(biāo)就是通過高考逃離縣城,去大城市求學(xué)就業(yè)。這些記憶里打撈的細(xì)節(jié),蘊(yùn)含著一種無聊、空洞又封閉的況味,構(gòu)成了我眼里的縣城敘事,似乎從來不能刺激想象。

如果沒有了解到這些人的書寫,他們的面孔或許就會被簡單歸類,就是記憶里周遭的大多數(shù),如同堂兄、表叔或姑嬸。

他們身上最吸引我的,就是最普遍但又強(qiáng)大的生活氣場。他們在快手上,說著與自身生存有關(guān)的事情,無所謂遠(yuǎn)方,也無所謂流量和圍觀,更像是把它當(dāng)作了一個日常記事本。他們沒有心思或者多余心力去精心打造一個句子、一個詞語,既沒有文學(xué)包袱,也沒有被人認(rèn)同的心理訴求,就像他們在采訪時告訴我的,寫詩就和周圍人愛打麻將一樣,都只是個愛好。

對他們來說,這些詩句,就是他們在勞作和奔波中,一聲默默喘出的氣息。他們讓我想起瑞典作家梅特林克所描述的,“作為一根根無名的、無意識卻并非不重要的木柴,投進(jìn)人類大火”的——他們或許就是非凡的普通人。他們以同等心力在與沉默的生活對抗,酷似一個個平原上的“劉小樣”,抑或是小鎮(zhèn)上的“王彩霞”。

這一趟走訪和拍攝,讓我跳出城市圈層的目光,重新以回望者的視角,重新審視下沉世界自我言說的意義。把伏在生活上的灰,擦一擦,也許會露出詩。

“那詩歌對你來說是一種療愈嗎?”我問一位擺攤的寫詩者。他48歲,獨自在縣城生活。更早之前,他的公司倒閉了,婚也離了,他斷絕了和很多人的聯(lián)系,獨來獨往。



“心里有些東西壓抑著,很沉重,寫一寫,人能夠填滿。詩歌算是生活的一種填充劑。想用它來治愈人生的困惑和痛苦,但是又治愈不了,沒什么意義,”他說,“秋風(fēng)一起,樹葉要落下來,草都要低下去。這就是命運的安排。盡力事,珍惜物,感激人。這就夠了?!?/font>



責(zé)任編輯: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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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桂西林田老龐 發(fā)表于 2023-4-14 09:28:11 | 只看該作者 來自: 廣西百色
======OKOK===“心里有些東西壓抑著,很沉重,寫一寫,人能夠填滿。詩歌算是生活的一種填充劑。想用它來治愈人生的困惑和痛苦,但是又治愈不了,沒什么意義,”他說,“秋風(fēng)一起,樹葉要落下來,草都要低下去。這就是命運的安排。盡力事,珍惜物,感激人。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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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桂西林田老龐 發(fā)表于 2023-4-15 09:59:46 | 只看該作者 來自: 廣東
他說,“秋風(fēng)一起,樹葉要落下來,草都要低下去。這就是命運的安排。盡力事,珍惜物,感激人。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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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桂西林田老龐 發(fā)表于 2023-4-17 09:08:08 | 只看該作者 來自: 廣東
這一趟走訪和拍攝,讓我跳出城市圈層的目光,重新以回望者的視角,重新審視下沉世界自我言說的意義。把伏在生活上的灰,擦一擦,也許會露出詩。

“那詩歌對你來說是一種療愈嗎?”我問一位擺攤的寫詩者。他48歲,獨自在縣城生活。更早之前,他的公司倒閉了,婚也離了,他斷絕了和很多人的聯(lián)系,獨來獨往。
讓我們共同在象形文字的韻味里目睹感受大千世界的真善美丑惡與冷暖是非,真實品味著生活中的那一杯酸甜苦辣澀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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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桂西林田老龐 發(fā)表于 2023-4-17 09:08:42 | 只看該作者 來自: 廣東
ok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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